钱易院士谈“十三五”治水新思路

东方的水珠

2016年6月，中国工程院院士钱易教授接受《瞭望》周刊的采访，谈了对当前我国水环境治理的意见和建议，值此新春，在此重温下该文，结合当前形势，以其更大启发。近期，多个媒体也转载了该文。本文节选部分内容，供读者参考。　　

　　是水皆为宝

　　《瞭望》：“十三五”期间，我国水体治理应该从哪些重点抓起?

　　钱易：一定要认识到水污染防治必须从源头减量抓起，还要认识到污水、废水是可贵的资源，要努力实现污水、废水的资源化、能源化。

　　必须在工业企业大力推行清洁生产和循环经济。清洁生产的目标是提高资源和能源的利用率，减少污染的排放量，清洁生产可以实现经济效益与环境效益的统一。

　　循环经济的主要原则是减量化、再循环和资源化，目的也是提高资源利用率和减少污染排放。此外，还要重视工业园区生态化建设，建立起园区内工业共生代谢的产业链，使工厂甲的工业废物变成工厂乙、工厂丙的原料，在工厂间实现资源和能源的梯级利用。有的企业家只看眼前的经济效益，不愿意为推行先进技术投资。实际上，清洁生产、循环经济都能获得经济、环保的双赢。

　　同时，要重视污水、废水处理技术的研发和应用，提高水资源再生利用率。经过妥善处理的污水、废水被称为再生水，再生水能够有助于解决我国水资源不足的矛盾。因此，必须重视再生水的利用。新加坡污水处理厂处理过的水叫做新水，目前新加坡市场上的矿泉水30%～35%是再生水。当然，我个人认为，再生水的应用应优先考虑农田灌溉或绿地灌溉，然后是工业用水等。

　　从技术上来看，不管是应用层面还是研究层面，国内外差距不大。联合国维和部队污水处理装置使用的也是我国企业生产的产品。污水处理装置中使用的膜，此前主要从日本进口，现在国内很多企业已能够生产，且质量很好。

　　由于我国在此方面起步晚，目前主要差距在于国外使用的比国内普遍，国内应用范围相对小一些。当然，我国再生水的应用也存在一些实际问题。这主要包括:

　　一是再生水中残留重金属等有害物质，造成土壤污染，危及食品安全，因此农业部反对优先采用再生水作农业灌溉;二是没有针对不同再生水用途细化污水排放标准，造成增加了处理成本和耗能，还不能收到应有效益;三是再生水回用需要的规划、输送系统和调节系统还没有成为建设城市废水处理系统中的一部分;四是缺乏激励再生水回用的政策、制度和管理办法等。因此，全国人大、各级政府和科技人员均应努力研究解决这些障碍的法制、政策、管理、技术措施，走上符合可持续发展战略的水污染防治新道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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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瞭望》：农村面源污染问题越来越突出，未来该如何有效应对农村水污染?
　　钱易：这个问题主要源于农业生产、饲养业和生活排放的粪尿和垃圾。为控制农业面源污染，应大力推广建设生态农业，减少化肥农药的用量。据农业方面的专家公布的数据显示，我国单位面积化肥、农药的使用量是世界平均水平的两倍以上。不久前，农业部出台了《到2020年化肥使用量零增长行动方案》和《到2020年农药使用量零增长行动方案》，这说明这一问题已经得到了高度重视。今后还要注重做好农民的工作和有机肥的开发利用技术及推广。
　　针对餐厨垃圾，国内已经有企业在进行回收利用。具体来说，就是通过技术处理转化为三样产品：工业润滑油、沼气能源和有机肥。这一技术已经做得非常好，在城市和农村都有利用的空间。
　　此外，目前欧洲在推动厨房、厕所改造，以实现污水排放的源分离，这是一种实现节能、减排的方式。通过源分离，将家庭产生的废水分成三种：一种叫灰水，即洗漱、洗菜用过的水，通过收集处理后用来冲马桶。第二种叫黄水，即冲小便的水。这其中含有氮、磷、钾等，可直接送去灌溉。第三种叫黑水，即冲大便的水。这种水的特点是有机污染物含量高，可用来进行微生物发酵回收沼气能源。我认为欧洲的这种模式是适合我国农村的。
　　总之，农村的现代化建设和水污染治理过程中，一定要立足农村实际，不能原封不动地套用城市模式。举例来说，农村居民居住地分散，如果照搬城市来铺设下水管道、污水管道，必将造成很大的浪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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检测亦有道
　　《瞭望》：水污染治理过程中，在标准设置和检测监测上，是否跟上一线治理需要?
　　钱易：水污染防治有很多标准，包括污水处理厂出水标准，工业废水排入下水道的标准，排入江河湖泊的标准。但目前存在的问题是，该严的地方不严，该宽的地方不宽，还有待进一步改进。
　　比如，我国工业废水排入河流的标准包含几十项指标，看起来挺多。然而，化工厂生产的品种、我们日常接触的化学品何止几十种，那是有成千上万种，甚至更多。
　　如此多种类的化学品，再多的标准也难以全部包含，而且标准太多检测也难以跟上。所以，我认为国内可以借鉴国外的一种检测方法，就是检测综合生态毒性，即采用综合指标反映不同物质混合在一起对生态及人体健康的影响。很多国家已经采用，我国有一些单位进行了成功的研究，但还没有应用于实践。
　　此外，还有一点值得关注。我国的废水排放标准是全国统一的，而标准的过于一致，会导致资金的浪费。现实生活中，不同的河流湖泊的承载力是不同的。大河和小河，流量不同，流动性不同，接纳污水的能力自然不同。我认为，根据江河湖泊的实际情况，污水处理厂处理后水的用途，允许排放标准应该有所不同，应努力建立因地制宜的不同的排放标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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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瞭望》：主要矛盾集中在哪些地方?
　　钱易：我国目前的官方水检测主要存在两方面的问题。一方面，环保部和水利部都设有负责水检测的部门，但最终数据存在差异。另一方面，我国的水质检测采样点分布也有待完善。以长江为例，在同一截面上不同位置的水质不会是相同的，沿岸浅的水质肯定会比江心的水质差，而日常用水的取水口则往往在岸边，因此采样点位置选取的科学合理性有待商榷。
　　河流的水质治理不能泛泛而谈，而是要精准治理。一条河流，从上游到入海口，其水质存在明显变化。我们不仅要对整条河流的水质有了解，还要将河流分成很多段，对每一段的水质进行了解。通过对各段水质的分析，找出各段水质的问题所在，从而进一步找到问题的根源，然后采取相应的处理对策。否则，我们的水问题的防治很容易脱离实际，最后效果大打折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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节水即减排
　　《瞭望》：现在，我们的水污染治理目标很多，比如节水和治污，相互割裂，是不是各种目标之间也需要有一个选择安排?
　　钱易：节水就意味着减少污水排放，即使不缺水的地方也要节水。此前，我和一些专家讨论总结出水资源可持续管理和利用的几条原则：节水优先，控制需求；治污为本，源头减污；多渠道开源，重视非传统水资源的开放利用，实现污水的资源化、能源化;防治洪涝灾害，实现与洪水和谐相处。
　　我国政府提倡节水已经很多年，但政府的有些实际做法是违背节水理念的。比如说北京严重缺水，人均水资源仅全国人均水平的八分之一，现在的做法是地面水不够就开采地下水，地下水不够就调水。
　　其实，我们可以通过刚才提到的原则来解决北京的缺水问题。北京的污水回用率还不到50%，而以色列的水境况与北京类似，它的水回用率达到90%，以色列的农产品已经实现了出口。
　　当然，我国在节水的宣传上也有待改进。比如，如今一提到生态文明、美丽中国，很多人和机构想到的是植树种草，保护森林草场。这是正确的，但不全面，水是生命之源，没有水的节约和保护，就没有生态工业、生态城市，那么我们的生态文明、美丽中国就是不健全的。
（来源：《瞭望》周刊）